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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
芦呈不忍看她失落悲恸的样子,侧开脸去时,却听郁姝忍泣说了这一句。
回过头来,郁姝泪眼相视,潸然笑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从不知道我还能为大家做些什么,能够这样……很好。”
芦呈未说的话她已经明白了,既然她的血能够救子兰,自然可以救活乌曜。
能够为乌曜做些什么,她求之不得。
面前的郁姝亭亭玉立,眼中几分平静几分凄楚,却没有了以往的彷徨犹疑,秀润的双颊挂着晶莹的泪珠,嘴角牵一丝苦笑。
芦呈有些讶异,不由道:“郁姝,你……呵,你,比起以前不一样了。”
那个遇事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的郁姝,也变得坚强而有担当了。
芦呈有些感慨,忙解释道:“郁姝,你别急,我还没说完,这一次要你帮助乌曜,有些艰难,却不会有危险。只因乌曜失血过多,需要你的血使他复生……也许会因此昏睡较长一段时间日。这与人却不同,人若昏迷不是好事,而你休息得越久,恢复得越好。”
芦呈说着,见那郁姝频频点头,反说不下去了,默然一会,道:“郁姝,灵均大人迟迟不肯与你说,不是怕你拒绝,他知道你一定会答应。他……他是真的将你和子兰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么一说,郁姝的笑脸忽而一滞,低头时一连串泪珠滴下来,她使劲摇着头,一边将那泪水抹去。
先生若是真将自己看做心爱的孩子,会如此顾忌避讳吗?就如对子兰,先生时时想着女瑶大人的嘱托,心里又愧疚,对子兰一味迁就,尽心而疏远,难道对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心思?
“那时乌曜中了巴人的剧毒,我就提议过,用你的一盏血便可救乌曜,也免了子兰疑心。灵均大人执意不肯,只将朝中事搁着,几天几夜不歇为乌曜配药。他这么做,就是不想你误解。”芦呈说着,眼里黯然,有些后悔起来,“原先,我以为不论待你有多好,灵均大人将你与子兰乌曜看得还是不一样的,自那件事我才真的相信他。这一次大人还是不肯,然而今非昔比,我也是灵,便自作主张劝你一句……”
郁姝打断了芦呈的话,含泪笑道:“师兄,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必再解释。我丝毫不怪先生,真的。我只愿,这一次救了乌曜,大家能忘了这一切。我相信子兰也会明白先生的苦心。”
芦呈垂眼思忖着。郁姝道:“师兄,我只求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向乌曜解释,乌曜一定懂的,他一直了解子兰。子兰性子冷,但他绝不会真的想杀乌曜。”
“你……真的这么确定?”芦呈眼眸一凛。
郁姝连忙点头:“子兰,他其实很在乎乌曜,他一时冲动做下这样的事,乌曜遭受如此大苦,其实子兰一定更不好过……乌曜还活着,子兰也就会好受一点了……”
“……但愿他值得你这番确定。”
芦呈恻然动容,再要说话却脸色一变,他倏然转身,衣袖刚一挥起,“蓬”的一声,似被无形之力撞开。团团花叶被疾风卷送而来,乱飞扑面,郁姝急忙遮着脸闪避。
与此同时女媭大人一声急叱:“芦呈,你太胡来了!”
再睁眼,漫天碎花细叶纷纷落落飘散,女媭与灵均穿过犹在颤动的丛丛梅枝走进来,最后面跟着的是一脸好奇与焦急的珞珞。
芦呈带她来此,不知何时还布上了禁界。
芦呈却不慌张,似早已打定主意,缓缓跪下,伏拜道:“弟子有违师命,请先生责罚。”
女媭娥眉倒竖,凤眼含怒,道:“我与灵均大人自有安排,你怎敢自作主张!难道你以为是为了乌曜,为师就不责罚你了?”
郁姝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媭大人动怒,忙要为他说话,灵均先制止女媭道:“阿姐,芦呈一心为乌曜想,既已如此,也不是不好。本就该由我亲自对郁姝说。”
他转身看定郁姝,郁姝忙低下目光。
“郁姝,对不起。”
先生那熟悉而带些哀伤的声音不由令郁姝抬头看去,先生凝眸注视着她,目光温柔而满含歉疚:“为师一念之私,将你带下山来。这么多年,我常为自己当初的念头而羞愧,但是却一直庆幸有你在身边,在我心里,郁姝就是我的女儿……也许你会觉得后悔,会恨我曾想利用你……”
“先生!”郁姝“扑通”跪在灵均面前,泣道,“郁姝没有后悔,没有恨先生!”
她紧紧靠着弯腰扶她的灵均,一时心里感动委屈失落自责,万般情绪夹杂,禁不住放声大哭。
灵均抚着她肩,不知是感到欣慰还是越发酸楚愧疚,然而他再难以决定,这句话,还是必须由他亲自来说。
轻轻抚着郁姝的发,灵均和缓而坚定地开口:“郁姝,这一次,为师有求于你,请你救乌曜。”
郁姝抹了眼泪,看着先生慈和而抑着悲痛的神情,粲然一笑,任眼泪扑落,使劲一点头:“嗯!”
这一刻,郁姝方觉得,先生放开了心结,自己也能释怀了。
血海漩流,一个纤弱的身影,沉沉浮浮,将被那漩涡吞噬,红得狰狞的浪打过来,一张熟悉无比的脸转过来,苍白憔悴,双眸紧闭。
子兰心头什么念头也没了,拼尽了力气扑过去。
血水从她整个脸上漫下来,他猛地搂住那人的肩,脱口喊道:“郁姝!”
那人睁眼,结实的双臂将他一抓,忽然笑道:“子兰,我代替你受了那般多苦,你还要杀我?”
“乌曜!”
子兰翻身坐起,那烛台被他碰翻,案桌上堆着的竹简“哗哗”滑落。
“主公!”巽听到响动进来,却见子兰去捡那文简,手竟在发抖。他上前一步扶起烛台,重新点了火,见子兰脸上冷汗淋淋,眼神是他从不见过的惶然。
惊异不已,忙低下头去。
半晌,子兰方平静了道:“我无事,下去吧。离都城还远,明日早些拔营启程。”
“是!”
烛火被那营帘带起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接着一停,帐中便静如死地。
子兰静静回想,吁了一口气。
那梦也并没有什么可怖之处,自己为何却陷入了极其惶恐境地?
对乌曜动手之前,早前后思想过一番,又有什么可后悔,所谓歉疚,可笑得很。
而郁姝,在先生身边,又会有什么事……
子兰顿觉烦躁,将那些文简推开,起身至榻前。然而并无睡意,唯有枯坐。
难道自己许久不曾做过噩梦,突然有这么一次就吓着了?
营外安静,仍听得巡哨兵士的走动声,马的响鼻。
楚王横令子兰班师回朝接受封赏,子兰便没有乘守护先行。那都城,也不是急于前去的地方,苦战一场,士卒们也需休息,遂一路缓缓而行。
一缕幽香冉冉漂来,子兰心里一动,越发黯然。迟疑了许久,探手入那木枕中,拿了香囊出来。
不知为何丝带松了没扎紧,几颗红色的豆子滚溜出来。昏暗的光下,依然鲜艳赤亮,香气扑鼻。
郁姝将香囊给子兰时,还来不及重新填香,他便把植诸的种子放了进去。心绪难平,才将此物丢在了木枕里。
……这是植诸的种子,能够令人安睡,驱除抑郁与噩梦。
我从烨罗大人那里要来这么几颗,你把它放入香袋里佩着……
握紧手中的香囊,子兰厌恶地抬起手臂,欲要甩去,终究还是停下。
怔然良久,他默默将香囊放回怀中,沉声唤道:“莫。”
昭莫自阴影里走入光下。
“那秦王宫就不要再去了。”
秦王稷早有预防,指环是难以偷得出来的。弄得不好,昭莫也会遭暗算。
昭莫微俯身。
子兰继续道:“另有一事非你不可。我已多次派人查探,先生在家院周围布下了禁界,无法得知内中细情,你必须想办法查清楚。”
昭莫无声退入黑暗。
子兰重新坐回几案前,再次拿起了竹简。
“哦?看来子兰自那一此冲动,后来很是沉得住气啊!不过寡人目的已达到了。”秦王稷皱眉冷笑,“连他也无法得知那灵均的消息……你依旧密切监视即可,那女媭与灵均都在,你要小心,非必要时不必插手,以防起疑。”
“是,大王!”姬垠应道。
殿中正榻上,秦王稷端坐,白起在一旁侍卫,而姬垠立在下首。
白起道:“大王,那郢中来的消息,说是楚王有意立子兰为令尹,甚至早已大兴土木,为他在都城中建府邸。那楚王实是个昏庸之君,竟这么相信对他有威胁的人。”
“哼,熊横……”秦王稷轻轻转动手上指环,眼神中含着讥诮。
“大王,小人看这也不足为奇,自仓邑一役,子兰立了大功,那个楚王自然信任他,将来必然王宠犹盛。而子兰受大王胁制,将来楚国,自然在大王操纵之中。”姬垠忽然插言,而白起听他提起自己的耻辱,面色一暗,眼神冷冽。
秦王稷迅速扫了二人两眼,哼了一声,了然道:“那个楚王横不足为虑,当初在秦为质,不过小小一些挑拨就中了计,闹出事来。他宠信子兰,却也未必是因为子兰立下大功……寡人看他如何应付!”
慢慢举起酒盏,秦王稷隐去眼中那一丝幸灾之色:“我们且待坐收渔利就是。起,吩咐下去,明日起驾回都!”
“是!起领命!”
三月,楚师回郢。
楚王大加封赏,所有护城将士晋级三等,封召滑为大司马,上官邑君子兰力挽狂澜,救国于危急之时,拜为令尹,一力主持朝政;并有楚王钦赐宅第,恩宠非常。
“子兰,王兄为你建造的府第如何?”楚王横兴致高昂,对着与众臣送别昭阳后单独觐见的子兰道。
子兰微微一笑,叩谢道:“子兰惶恐,王兄厚爱令子兰惭愧不已。”
楚王令子兰坐至身边,喜道:“繁冗谢语不必说了,王兄为你建府,自然是希望你全心辅佐,为寡人效力而不必为家室而牵忧。寡人准你十日休假,将家眷接来,此后你便可常在这宫中陪着寡人。如何?”
“多谢王兄,子兰自当领命回邑。”子兰躬身又谢,随即道,“不过临行前请王兄允准臣弟探望母亲。返都后子兰唯有一次匆匆向母亲问候,心内不安。”
“此乃孝行,寡人准了。你去了可再过来。”
“是,谢大王。”
子兰告退,出来时迎面遇上灵均,将眼眸一垂,行了揖礼:“先生。”
灵均在众臣离开后,又送了昭阳一程,心绪不平,默默点了点头。
子兰自去,而他迈步进殿,行礼道:“微臣见过大王。”
“先生请起。”楚王横淡淡示意灵均起身,道,“昭阳先生起行,一切可安好?”
灵均答道:“蒙大王关心,昭大人一切顺利。”
“唔,昭阳先生年迈,此次告老还乡,正可颐养天年。有灵均先生与子兰辅佐寡人,寡人高枕无忧啊!”
“微臣愧不敢当。不过,眼下之急……”灵均心内犹豫几番,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楚王不爱听,然而时机一延再误,为了救乌曜,他已有许久放手国事,政务全由昭阳处理。刚回到朝中,谁料昭阳就请辞,而子兰也拜为令尹。
那楚王似乎已猜出他想说些什么,微微皱了皱眉,道:“先生还有何教诲?寡人洗耳恭听。”
灵均一迟,坚持说道:“禀大王,如今楚国恢复安定,而前王仍被困于秦国。秦王胆敢滥施巫力用于战事,心思险恶。依臣之见,需尽早接回前王,以免不测。”
“哼……”果然又是此话,楚王横不耐烦地看了灵均一眼,不悦道,“先生已知秦王居心叵测,又怎会轻易放回父王?何况战乱甫定,就与那秦言和,未免叫他小看,此时还须从长计议。先生替寡人给昭阳先生送行,想必也乏了,退下休息去吧!”
灵均无奈,知道再说只会使楚王更加反感,按下谏言行礼退出。
殿外已是春意盎然,花团锦簇,灵均却只觉阴冷,耀阳下身后的影子斜在空旷的庭中,瘦长而孤独。
他慢慢抚住胸口,忍不住地咳了几声。自那时耗尽灵力驱退灵怪受伤后,虽好生休养多日,又有灵果相助,但他这心间冰痛之症却始终未祛除。
从方才子兰默然过去开始,一丝寒气就绕在心头不散,渐要溢上喉来。
现在的子兰,没有那明显与刻意的冷意,却比那样的冷淡更叫他心痛。
他,还是错了?
“不,没有什么错误。你应该明白我是何意!”子兰淡然坐在郑袖对面,嘴角一丝冷笑:“我为何会杀乌曜?难道你不明白?”
连月以来压制着郁愤,他需要一处宣泄。
……你也痛过,死过,从毒蛇死尸中爬出来,不要白费了楚郑夫人的苦心。
你终有一天……呵,想你也是自负之人,若有一日知道自己不过受尽愚弄……
他彻底明白了张仪临死的话语。
受尽愚弄,呵,不错,张仪也许说得对。
他原以为他清楚张仪所说“你根本不是大王之子”是何意,结果他不知道;
他费尽心思为证明自己,结果只不过是受尽利用;
他自以为天下事,自己想要做到就做得到,结果二十年来不过是被玩弄的棋子!
“啪!”猛一击案,那木案绽出一条缝,而子兰虎口裂开,血顺着几案滴落。
竭力保持镇静的郑袖身子一抖,手在袖中握紧,勉强压下心头恐惧,不敢看子兰那阴沉的脸。
她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可怕,恨不能远远避开。然而,她没有了最后一道保护——子兰生母的身份,她如何能逃过这份危险?
从子兰很小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个孩子阴郁深沉,冷酷而残忍。恩必报,仇必申。但是面对她任何的安排,他都沉默听从,即使知道她的用心,他也忍受。
她渐渐有恃无恐,也许,她自己都忘了,其实她并非他生母,她所依靠的是一座冰山,一旦真相之炎烧来,她便会被洪水淹没。
但是谁会说呢?
灵均比她更在乎这个秘密,而张仪,没有好处的事他不会做——没想到,在他死后这么久,这个秘密却被揭开了。
他不是几句哭诉就容易心软而一味退让的灵均。
他会怎么对付自己?
“……是我,是我坚持要灵均这么做的,就算你恨我,为何要杀了乌曜?你这样做,先生会多么伤心?”郑袖艰难地吐词,扣紧手做最后一点努力。
殿内静寂,光亮沿着廊檐射在角落,距离她很远。
“呵!不愧是专宠十多年的楚郑夫人。”子兰忽而不怒反笑,还微微颔首,郑袖一怔。
只见子兰端正了身子,肃然道:“楚郑夫人,我子兰有你养育多年,也是受益匪浅。如今这三拜,便是谢你养育之恩。”
说罢叩首,“咚咚”响声敲在郑袖心上,不由心颤。
“你……你是何意?我也就罢了,难道你连先生也不在乎了?”
“先生?你说的是屈原?我在乎他什么?在乎他隐瞒我身世,还是在乎他将玄螭注入我体内,阻碍我为灵?是在乎他利用我讨好楚王,还是借我对付那秦国?”子兰面色已完全平静,始终带着冷笑,只有那眼中灼灼怒火不熄。
郑袖垂目,忍不住道:“你若说我对你有所利用,我无话可说,然而灵均对你,却是真心实意,你就算寡情薄义,这般说话也未免过分了。”
子兰嗤然一笑:“不知楚郑夫人这么说,是还想借屈原来打动我,让我看在他的面上放过你;或者,是你对他所谓的旧情难了?”
“你!你……说什么?我对他……”郑袖又吃一惊,再也掩饰不了惊慌。
子兰收了笑,毫不留情道:“你还想欺骗我么?所谓先生对你有情,诱骗你而生下我,因而先生觉得有愧于楚王,以效忠偿罪——你想尽办法给我这样的暗示,不就是要我甘心听命于你,违背他的意思吗?”
郑袖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她暗知回天无力,犹不甘心道:“你,你如何知道……”
“你不必觉得机关算尽,我清楚这样的事实时,早已经决心要把你希望我做的事坚持下去,只不过,不是为了你。”子兰徐徐起身,垂眉冷眼看着郑袖。
郁姝误闯宫殿,正撞见楚王与郑袖媾和,他嗅到那熏香不同寻常,后来派昭莫去查,果不出所料,那是极强的媚药砂俘。
楚王已是情不自禁,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暗下媚药?再得知那媚药是她时时放在枕内准备着,子兰方明白这却是郑袖为自己而准备。
有情而难以忘却的人,是郑袖而非先生。
那么,她处处针对先生而做的事就很好理解了。
只是那时,子兰万万也想不到,自己竟不是他们的亲生子。
“呵呵,我,是我小看了你。如果,”郑袖抬着头,眼里带着绝望和悲哀,“如果我早将你身世告诉你,你是否会帮我?这么多年,我付出了那么多,竟什么也得不到吗?”
子兰不答,片刻问道:“你利用我,又想得到什么?”
仅仅只是报复先生?
郑袖虚软地坐下去,眼神恍惚,喃喃自语道:“为了什么?我为了什么?呵,我不知道!如果当初师兄帮我救一救郑国,如果他肯带我离开,如果……又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我恨他!我……”
子兰冷冷俯看着她,昔日华贵从容的楚王夫人,此时畏缩窘促,冷汗淋漓,狼狈不堪。
自己该怜悯她么?
他没有别的感觉,除了强烈的愤怒与屈辱。
当初的郁姝,就是因她,几次险遭毒手,还差点灰飞烟灭;是她,为了得到指环以更好控制他,而多次放过大患张仪;而现下他才得知,也是因她隐瞒事实逼走了拥有灵血的公室之女,才生下秦王稷,使他借了灵血滥用指环!
他只是因为被隐瞒身世而愤怒?只是因为被愚弄而要报复?
如果……
如果,他在郑袖身边的日子,像南后对待楚王横那样,他还会不会是现在的自己?
如果先生最初告诉他真相,让他过着像乌曜那样普通的生活,长大后的自己,又是怎样?
然而现在,无论怎样假想,也没有意义了。
子兰向郑袖走近一步。
郑袖猛然间仰起头,似乎忘却了害怕,疯狂喊道:“但是我不甘心!我,我为了得到你,为了借你束缚他,我连自己的孩子……”她又猛然停住,泪水夺眶而出,在她低头倒下的一瞬,子兰看到了一丝留恋与悔恨。
原来,小时候,她曾看着自己而流露恨意的刹那,是想起了那夭死于腹中的孩子。
所以,她从不肯抱他,不肯在他身边多待一会。
原来,她不是嫌他不祥,不是害怕他异于常人之处,也不是逃避对先生的爱恨;她怕的是掩盖不住内心的秘密,怕的是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子兰一把扯起她来,郑袖惊恐地抬起头,颤抖着哀求道:“杀了我,求求你,饶过我,杀了我吧!”
子兰掏出一根竹管,强行将药汤倒入了她口中。
郑袖挣扎不得,被子兰束住手臂,直到全部咽下去。子兰一松开,她连连呛着,坐起身拼命想吐出来,却没有办法。
“不用心急,我不会杀你,本来,是想让你好好尝尝张仪死前的滋味,不过,我改了主意。”子兰冷冷道,深眸如幽冥,“但是以防你说出秘密,所以还是给你喝下这个。以后我会定期派人送解药来,只要你保守秘密,就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郑袖颤抖着使劲点头,她听说过张仪死前的惨状。
子兰站起来,冷笑一声,道:“只要你不再生事,你就一直都是前楚王幼子的母亲,太夫人。这里虽然凄凉孤独,不过荣华富贵,你也多少可以享受得到。我会找人专门服侍你,不让你有任何求死的可能。你拼命所做的一切,也就能够得到这些吧。”
他说完,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郑袖在地上躺了许久,直到一切归于死寂。
她挣扎着爬起身,惶惶向四处张望,冷清灰暗的屋子,最后的一抹光线也移走了。门帘晃动,缝隙之外,是整个后宫的庭院,郁盛的树木,廊道深阔,错乱密匝。
这个地方,她曾拼命要逃离,又曾拼命要占据。最后,也就如此,要埋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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