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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4日上午去附小门口，等李熊猫的同学帮忙带出来的学期报告手册和暑假作业，就遇到了等着接女儿的诗人胡续冬。孩子们还没有出来，家长们在很好的阳光下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看手机，或者闲聊。因为这两年接送孩子的路上常遇到，彼此也算有多面之缘了，此刻便随意扯上几句。他前几天刚从湖北招生回来，说起有好几位学生报考中文系，都是全省名次靠前的。
我深感惊讶，这么多？！中文系消化不了啊！
据说还有一位考生表示，如果不让他读中文系，他就要去隔壁。虽说北大清华友谊长存，但这友谊也是竞争性的，没有让那考生到隔壁去。
我一时有点感慨，中文系有那么好吗？就不去光华、经院、法律什么的试试？
胡老师很不以为然，中文系再烂也比它们好。说完就踱到一边抽烟，不再跟我扯闲篇了。
我略有点尴尬，没料到对方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在外语学院教书，骨子里却是中文人，不大愿意中文系被非议。而我即刻也就想起19年前在太平洋大厦的办公室里见到的胡续冬，一个让我觉得像土匪般傲慢的人。那时他负责一个叫北大在线新青年的网站，烧钱烧得轰轰烈烈。我要打工挣钱，跟他们合作编一本介绍北大各院系的书。按计划，每一院系要带一篇学生感言的千字短文，就在未名bbs上找各院系的学生写。组来的稿子不大理想，胡续冬指着几篇稿子破口大骂，他的下属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他又指着一篇稿子说，这篇有趣，要写成这样才行。
那篇恰好是我写的。没办法，后来我取材未名bbs的院系版块，冒充多个院系的学生，糊弄了十篇左右的稿子。
从此，我知道胡续冬是一个恃才傲物、浮躁凌厉的人物，敬而远之。连此前读过的他的诗文，诸如《我在北大的傻逼诗人生涯》之类，也不再提起。我犯不着被人当孙子一样骂。
十多年以后，我漂在上海维持生活。冷圣人到上海民生美术馆做活动，那活动的主持是胡续冬。我去觐见圣人，发现京沪各地来了不少年轻诗人，都围着他们转，亲切地称胡续冬胡子。我看着那些年轻诗人，总疑心他们沽名钓誉，像水上的浮油，不大舒服，于是在他们团拥着胡子和冷圣人的时候，借故遁走。我没想到彼时那么浮躁凌厉的胡续冬，此时竟毫无棱角，连我都无法忍受的簇拥，他竟然能安之如怡；至少是安之若素吧。
后来，我向冷圣人和姜帅请教过，也向其他老师和朋友请教过，到底该如何看待这种年轻诗人的簇拥现象？最后，我给自己一个交代：不管怎样，他们都是这个时代寂寞的人，还在为一些寂寞的事情而默默努力。因此，我也稍稍校正了一下我自己，不再刻意保持与当代诗人圈的距离，仿佛自己冰清玉洁一般；也开始再次放纵自己，写一些分行的物什。
这两年在接送孩子的路上遇到胡续冬，我尊敬地叫他胡老师，感觉他是一个温柔的丈夫和慈祥的父亲。开始，我总遇到他们两口子一起送孩子上学，他骑自行车载着孩子，她妻子跟骑，温暖而隆重。后来，天渐渐变冷，大家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了，大清早的，连着几天都是胡老师一个人送孩子，便问妈妈怎么不送了。答以太冷了，就不让她出来了。
这个男人不错！我心里想。朋友中也有人说，胡子自从结婚生子以后就变了，是宠妻狂魔，也是宠娃狂魔。
的确，从他妻子和女儿的笑容中，我能感觉到，这一家子不错。大清早上学，有些孩子是不高兴的。但我早上所见的胡老师的女儿，脸上总是笑笑的。没有好的家庭氛围，大概很难如此天真乐观。
这两年也常在校园里遇到胡老师带着他女儿喂猫，都是很开心的样子。我偶尔也带着李熊猫在校园里闲逛，碰到他们父女俩，也有一点头即别过的欢喜。我总以为未来某一天，能够跟胡老师多聊几句。不料7月14日的一席闲聊，竟是最后一面了。因此，关于胡续冬这个诗人、老师，我竟来不及懂得更多。
今天在噩耗声中重新读了诗人胡续冬的一些作品，读到他的一些方言诗，颇有戚戚之感，读到他写给妻子和女儿的诗，那么温柔温暖，至为佩服，感念，便专门挑了几首写女儿的念给李熊猫听。李熊猫听了也觉得很好，并表示最喜欢《笑笑机》。那就把《笑笑机》抄在下面，供“嘈杂的人群从细小的白沙里走出来换气”（胡续冬《阿尔博阿多尔》）吧——
笑笑机
你爱笑。
每天早上醒来，
你一伸懒腰
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台
浑身都是开关的笑笑机。
我轻轻碰一下，
你就送我一串咯咯响的礼物。
还有几串咯咯声飞到了
妈妈身边，
你忽闪着大眼睛指挥它们，
打败了她脸上的
黑眼圈怪兽。
更多的咯咯声
在家里四处游荡，
它们都是长着翅膀的粉刷匠，
把墙壁、桌椅甚至
装满了纸尿裤的垃圾桶
都刷上了你呼出的奶香。
你笑得最响的时候，
往往是坐在我的腿弯里，
我拉着你的小手，
你派出
整整一个军团的咯咯声，
它们手持咯咯响的弯刀
把我肺叶里的晦气
砍得哈哈大笑，
连我身上最隐秘的失败感
都被你装上了笑的马达：
我也变成了一台
大一号的笑笑机，
你嘴角微微一翘，
我就笑到云端乐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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