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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的这样痛快,她明明也没有深问……
“因为不想欺瞒公主……”李木之抬头,郑重的看着楚韶的眸子,眼中依然真挚,道:“木之曾经说过,对于公主,不会隐瞒,不会欺骗。”
“可你……”楚韶一顿,随即自嘲一笑,声音中有些苦涩,道:“罢了,当年也是我没问的清楚。”
话音落完,房间里又陷入一片寂静,沉闷的气氛流转在两人之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就算是最初识,两人也是亲亲和和的,哪里有这样过。
听着楚韶这样的语气,他心里面一阵难受。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开口,毕竟说到底,当年他进公主府,的确是居心不良……楚韶则是看着堂下的人,不知该如何待他。
于长公主的身份,这人是逆臣之子,林氏余孽,她当秉明圣上,依法处置,可于楚韶来说,他只是李木之,是她陪着写字作画,折梅弄雪的那个孩子!
半晌,楚韶方才开了口,声音似有几分疲累,道:“你……先回去吧……”
回去?
去哪儿?是要把我赶出公主府吗?
李木之猛的抬头,看向楚韶那双眼满含希冀,楚韶却闭了眼,没看见他眼中的期盼,也遮住了眼中复杂纷乱的情绪,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了……
可看着楚韶闭了眼,李木之心中慌乱只当是她不愿意再看他了,眼中的火苗渐渐暗淡下来,握紧了拳头,指节之间微微发白,胳膊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崩开,飘散在空气里一丝血腥味儿。
脱力一般,松了拳头,憋在心口的那股气泄了出来,沉默一会儿,伸手一撩衣摆,而后缓缓的跪了下去。
初见时候他也想跪下求她,她给他止住了,告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随意就跪人呢。
可那是以前了……以后当是不会再有这般了。
闭了闭眼,楚韶那天的衣裳可真好看,锦绣华服,赤裳绣梅,那股子梅香都好像能从衣裳上飘出来。
可不管楚韶如今是什么意思,他却是在没理由在这儿待下去了。
双手置于额前,端端正正扣了一个头,又跪直身子,看着楚韶,声音低哑,像是从沙漠里走出来久未饮水的人:“公主,木之所有一切,皆为公主所赐,公主任我为叛党余孽也好,想我是逆臣之子亦罢,但木之对公主的情谊,皆是出自肺腑,我知公主厌我曾经欺瞒,只我那时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如此。”
“为什么从前时候没说?”
楚韶问了句,也就只是问了句。她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哪儿敢啊,那是什么样的罪,若是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杀头的命。
心里体谅,可又在心里恨他,觉得他怎么能这般隐瞒,她看起来就如此不能相信吗?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让他陪着走这一趟猎场,也不会暴露了身份到外人眼里去。
今天若不是有温菱两个人,又是觉察的早,那他的命从简博章手里能不能保得住都说不定了!
不用见着那场面,光是想想,她都觉得眼眶发酸。
李木之跪立许久,深秋的寒气从地板里渗出来,透在膝盖里,直至要冷了骨血,才道:“公主,木之当初确实不该,但木之从始至终,都没有故意欺瞒伤害之心,从前是,日后也是。”
楚韶捏着扶手,指尖泛白,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在身边,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护着她……那般情谊,不可能是假的。
没听见楚韶出声,他的声音几不可查的颤了颤,“木之知道公主不愿再见我,也不敢再在身前惹得公主烦心,只愿日后,公主事事顺遂,万般喜乐。”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像是说的快了一些就会失了力气,楚韶眉头一拧,哪个人说不愿意再见他了?她只是想静一下,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又一时哑口。
该说什么呢?说她让他继续留在府里,继续在她身边?
可那不就是容忍了他的身世,他的欺瞒?
说将他身世公之于众,送了官府绳之以法?
怎么可能?她哪里有那么狠的心肠,可有这么算了,又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可就在楚韶纠结的这一功夫,李木之已经给她磕了个头,正起身,起了身又是一揖到底,顿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子,转身离开。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进这个厅子了,或许都是最后一次进公主府了。
李木之幽幽叹气。
他蓦的想起刚来公主府的时候,那时候他处处小心谨慎,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但公主宽厚温柔,这才终是让他松了心里的那根绷的紧紧的弦。
他原本以为他心里一直满是仇恨,心若顽石,可当真要踏出这个屋子的时候,心里突然就生出许多不舍来,又有几分委屈。
手指将将触及门板时,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看着楚韶。
屋子内只在窗边点了几只蜡烛,此时也要燃尽,蜡油滴在烛台上,甚至能听得滴落的声音,门敞开了一个小缝,虽然外面阴沉,倒还是比里面亮堂了许多,从门缝透进来的一束光线正好打在楚韶身边,从腿上斜着的照过去,却正好避开了楚韶的脸。
昏昏晃晃的,实在看不清楚。
纵然是看不真切,但只要是知道是楚韶坐在那里,他就觉得心安了。谁都不知道,被人带走的那一刻他心里多慌乱,他就怕,死在那儿,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日还能再见,真是好。
明明该是很伤心的时候,他他却缓缓的笑了一下,目光却空洞,而后沙哑着开口:“我母亲离开的那天,我就在后院枯井里躲着,井里很黑,可是外面很亮,只是那光,是红色的,火红色的,血红色的,我缩在墙角,就想避开那光,可是不行,井就那么大,我怎么躲,都能看见…………”
说着,他的手指就有些颤抖,咬着唇,低低咳了两声,就觉得嘴里泛出一股血腥味儿,喉咙滚动两下,将泛上喉咙的血气咽下去,声音更嘶哑了些,“我好害怕,但是我不敢哭不敢喊,甚至连动一动都觉得有人正盯着我……”
楚韶静静的听着他回忆,明明是很难过的事情,回忆起来他的声音里却没带许多情绪,然而更显得空寂,有时候比起歇斯底里痛哭流涕,这样平静的无波无澜更是让人觉得悲伤。
她就在那听着,不去插嘴,没有安慰,本是听着别人的事,但也将自己带入了这种情绪当中,不知不觉的,眼眶就有些发酸。
那一年他该是八岁吧,那么小的孩子,被迫承受这种恐惧这种生离死别的悲痛,纵是知道不该,但她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一人犯错,株连满门的法条……就算是林父叛国投敌,万死难辞,可是幼子何辜,幼子何辜啊!
楚韶也不知道李木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最后回过神来时看见的就是紧闭着的门,将外面阴阴沉沉的光亮关在外面。
她觉得自己也需要冷静冷静,五年前的那桩案子,她就算一点不关心,也是知道父皇是生了多大的气的,那事情牵连甚广,不少同林家交好的世家都受了牵连,被贬了官。
这一朝之间,让她得知自己心心念念护着关心的孩子是林家余孽,这反差,着实让她难以接受。
叹了口气,也没唤人,自己从椅子上起了身,绕到后面,回了房,将那副从简博章那里带回来的画又看了两眼,随后从烛台上点燃了,烧了个干净。
李木之从前厅出来,就在门口坐着,靠在门框上,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下的更密了些,风一吹,落在衣裳上,晕湿一小块深色痕迹,跟被眼泪打湿了似的。
阴雨的天气有些湿冷,李木之抱了抱双臂,左臂腕骨往往上一抽一抽的疼,他倒也不在意,就是想在屋子外面多坐一会儿,仿佛这样,就是跟楚韶也能多待一会儿一样。
楚韶去了鞋,倚在窗边,窗户支起了一条缝,手臂撑着脑袋,透过透过窗户往外看,眼神却是失了焦距,茫然的很。
“公主怎么不关窗子?”蝉衣进了屋,见楚韶坐在席子上,窗户还开着,正有一阵冷风吹进来,眉头一皱,赶忙走过去将窗子关了,又道:“深秋天寒,现在又没生炭火,地上湿气也重,公主得小心寒气入体才行。”
楚韶闻言抬了头,看她一眼又转过身,道:“也没什么,下了场雨,空气倒是好不少,你又不能让我出去走动,开了窗,正巧还能透透气。”
“那倒是奴婢的不是了。”蝉衣叹口气摇头,从柜子里取一个薄毯出来半跪在地上,替楚韶将脚仔细盖严这才道:“方才您与李木之在里头说话,没让奴婢进去,也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只是我方才见着木之在厅外坐着,便觉得有些不妥,又见公主面色不太愉悦,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蝉衣跪坐在下手,往香炉里续了香,两人平常甚是亲密,楚韶虽然有时有些小性子,可对李木之甚是包容,李木之更是,算是对楚韶有求必应……所说两人是平白无故生了气,那她是绝对不信的。
就是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怎么了。
楚韶转了视线,看着香炉里的烟袅袅的打着旋由浓至淡,缓缓的升起来,又散开到空气里,没了形状。
“唉……”先是叹了口气,声音轻的跟烟似的,一阵风就能吹走了,“……倒也没旁的事……说起来我自己都还不太清楚呢。”
蝉衣还要再问,却见楚韶摇了摇头,伺候了公主这么多年,一个动作,她就能觉察到楚韶的心思,知道楚韶不愿意她再多问,就只好闭了嘴,陪着楚韶一起,一跪一坐,瞅着窗外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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