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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真正的难关，只能自己一个人闯。
就算明知道闯过了是一个死，可也没有办法，不闯还是死，与其以懦夫的姿态而死，还不如死得漂亮些。
赵嘉胡思乱想着，心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笑了出来：“德音，这么多年了，你我之间是少有这么安静喝酒的时候。”
周德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就听着赵嘉继续说了下去：“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和我说，我母后救了你爹爹一条命，所以，你要还我一条命。”
回忆少时，周德音也不由笑起来，学着赵嘉当年说话的语气：“愿意为我赴死的人太多，我不要你的命。你要是真想报恩，陪我三十年。”
当年的赵嘉虽说母后早丧，父王偏心，但还是太子，虽说地位并不稳固，效死的人也还是很多。
——和他说得上话的贵族也有很多，但是赵嘉之父偏心倡优之子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们身后的势力是不会同意他们和赵嘉过多亲近的。
赵嘉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声：“算来算去，与我为友的人竟然只有你一个。倏忽之间，已经二十年了。”
赵嘉说话的语气有些不祥，周德音素来洒脱，这话却不知道该如何接。
赵嘉已然接了下去：“德音，你我为友多年，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如今，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现在，马上走！”
“砰”的一声，郑高手中的酒盏落到了地上。
周德音惊讶地站起来。
两个人的眼神在绞缠。
赵嘉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他跪拜于地：“德音，我知道，我是活不得的了，就当是我求你，活下去，代我去看看这天下。”
一顿饭的时候过去了，周德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好。”
郑高将周德音送出了王宫。
回来的时候，赵嘉已经将宫中多余的灯火都熄灭了，只将一盏龙形灯留在榻旁。
灯芯被挑得只剩下一根，灯光暗淡，映在赵嘉的脸上，郑高见了，无来由地觉得悲伤，跪伏在赵嘉的脚旁，放声大哭。
赵嘉听着哭声也觉得难受，可是他已经哭不出来了：“起来，我交代你一个事。”
郑高用袖子抹了抹脸：“诺。”
赵嘉将一卷细细用蜡封好的布帛交给郑高，说，等到秦军来的时候，便拆开，然后，遵从上面的话去做。
郑高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但是他不敢去触碰，只是磕了头：“诺。”
周德音平日里从王宫出来，一般都是马上就回到家，今日他却突发奇想，想要去赵叔祖的府上看看。
赵叔祖的府邸和他在邯郸的府邸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哦，对了，有一点不一样——围墙上的青苔太少了些。
这日又是上巳节，府邸门口更是人来人往，显贵络绎不绝。
周德音也是在邯郸城住过的人，心中暗暗想了想——赵叔公府中来往的人好像比在邯郸的时候来往的人都要多了许多。
周德音转身离开：“赵嘉，我突然觉得，我是上辈子欠了你。”
第二日，王宫中，赵嘉得到了消息——周德音离开。
秦军，大军压境。
赵嘉端坐在王宫内，不出意料之外地得到了胡苏率军投降秦军的消息。
郑高已然哭得涕泗横流。
赵嘉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人，我要见见我的勇士！”七年来，赵嘉也暗中训练了一只数千人的军队。
盔甲黯淡，兵器看起来也没有秦军的锋锐，将士也是满脸的疲惫，眼中的傲然之气却让赵嘉看得又心酸又骄傲。
——这些，都是真正的赴死之士。
“见过王上！”万名将士齐声大吼，声音竟是比那百万之军更让人心悸。
赵嘉下了一道他早就应该下的命令：“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军中去了一半人，赵嘉一甩手：“拿酒来！”
酒香扑鼻，沙尘迷眼。
万名将士齐饮酒，慷慨豪歌。
赳赳赵人，披我甲兵。
为我家国，虽死无悔。
赳赳赵人，执我矛戟。
护我父老，虽死何怨。
赳赳赵人，修我戈矛。
保我国家，虽死犹荣。
王贲听着代地之人所唱的军歌雄浑，声乃心之声，心中自是知道不能托大——看样子，这是块硬骨头。
只是，到底，赵军比不上秦军。
城门，破了。
王贲一挥手，正想让人继续往里面冲。
赵嘉手持兵刃，骑着骏马，一马当先，身后万人跟随，甲兵虽破，面上的镇定却是最好的利刃。
两军对阵，勇者胜。
赵嘉一身黑衣，振臂一呼，便率着身后数千人迎了上去。
秦军皆衣红，赵人皆穿黑，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黑蛇和绞缠。刚开始的时候，那红蛇猝不及防，黑蛇又恍若拼命一般，倒还颇是吃了一些亏，但到底，红蛇是要比黑蛇大上几倍，很快就回过神来。
斩落五六百人之后，秦军的锐气倒还收了许多。
他身上盔甲甚重，与人交战之时，这盔甲虽说能护人，但是斩人的时候却有些累赘，赵嘉想也不想地，便将身上的盔甲脱下，身后的将士见了，也和他一般，将能护身的铠甲扔到一旁。
盔甲，两军交战之际护人生存之要物，舍盔甲，舍命。
王贲在对面看着，心中一凛，这才将这些时日以来对代地赵军的轻蔑全都去了，反而心中有了七八分的钦服。身边部下有人忍不住要开口劝降，却被他摇手止住：“此等英雄，不可以此辱之。”
赵军被分开数道，而身着王服的赵嘉则被太多的秦军围困。
赵嘉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身边的部下也是越来越少。
马一声嘶鸣，跪。
赵嘉跃下马来，身周的秦军军士发一声喊，围了上来。赵嘉身边已经只剩了几人，此时的他没有悲伤，只一门心思望着秦军之中王贲所在的地方——那里竖着秦军的战旗，发了一声吼，他相貌温文，吼声却是豪迈，身边抢攻的秦军军士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咚咚——”赵军的战鼓不再响起，鼓手，亡。
王贲一声大喝：“壮士！”亲自手持兵器，上前交战。他以逸待劳，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将赵嘉生擒。
兵刃相交，发出清脆的声音，赵嘉武艺算不得顶尖，能支撑到如今不过是一股子怒气在心中，可到底不能持久，王贲亦是秦国有名的力士，相较之下，赵嘉只觉得手臂越来越酸，一口腥甜直冲到口中，王贲再用力向下压，赵嘉勉力支持，脑中一个晕眩，忍不住向后一退，倒。
跟着他的人大惊：“王上——”手中挥舞的兵刃一顿，顿时身上多了十几道创伤。
王贲心中松了一口气，放眼望去，赵军除了倒在地下生死不知的赵嘉，赵嘉身边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还能站起来和人拼兵刃的了。
十几根矛戟指着赵嘉的胸口，赵嘉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把他用绳子绑起来！”
那还在挥舞着兵刃的赵军之人听了，心中大急——赵嘉临行前曾发下旨意，他是宁愿死了，也不愿意成为俘虏的。
一时间，那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前，一刀扎在赵嘉的胸膛上。
电光火石之际，出人意料之行，众人愣住。
那人反手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此时也顾不得别的，王贲自己亲自去看赵嘉究竟是死是活。
便有军士想要再在赵嘉的四肢各砍上一刀，王贲一声怒斥，赵嘉的躯体没有受到更大的损伤。
王贲把手从赵嘉的身体上拿开，又试图让赵嘉一直大睁着的眼睛合上。
赵嘉，如他所愿，死了。
赵嘉死了，秦军大振奋，黑压压一群就直奔王宫而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宫中的内侍宫女散乱奔逃，期间，不乏趁乱夺取财宝之人，内侍尚可，那宫女却是受了不少侮辱。
周德音一身秦军绛色军服，直闯到王宫内，已经有不少地方起了火，还有数人被压在倒塌的柱子下，哀哀呼救，只是一见了周德音，便吓得噤了声。
——周德音一身秦军装束，为了以防万一又用一种特制的膏药把脸都涂黑了，说话的时候也尽快变声，宫人见了，自是惧怕。
周德音也顾不得什么，将柱子抬起救了人之后，扬首望了望赵公辅寝宫所在处，突然面色大变。
那里，已然着了火。
紧跑慢跑，还是差了。
——赵公辅的寝宫已经差不多烧干净了。
周德音呆了一下，就想要闯到寝宫里面，就算是赵公辅死了，也要看到他的样子才算是不枉费和这孩子相识一场，更不辜负他父赵嘉的一片好意！
赵公辅自幼养尊处优，只有一岁多的时候因着宫人的怠慢把胸口处的皮肤烫伤，当时的周德音也曾见过那伤疤，他记得很清楚那伤疤的样子。
看着八岁男童胸口的疤痕，周德音缓缓跪下，一阵巨大的愤怒紧随着悲伤而来。
秦军军士已然到了王宫。
金碧辉煌的王宫瞬间成了修罗场。
赵公辅的寝宫在王宫的深处，只有零星几个人到了这里。
寝宫既然已经被焚烧，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金银珠宝，那几个秦军军士晦气地啐了一口，离开。
看着他们的样子，周德音心中的怒火越来越大，只有那几人的项上人头才能稍熄。
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身，周德音心中的怒火不在，巨大的空茫笼罩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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