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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里，雁清城后侧的偏门微微开出了一条缝隙。守夜的蒙军换岗轮值时，一个高大的黑脸汉子拽着一个扭扭捏捏的村姑赶了过来。
“站住！哪个队的，怎么这个时候从外边进来？”
黑脸汉子粗鲁地拉了拉身后埋着头的村姑，不好意思地对着蒙军嘿嘿笑了笑。这人的黑胡子好像已经很久不经梳理了，乱糟糟的一团糊在下巴下，一脸的邋遢粗糙，让人连看都不想多看两眼。
那村姑穿着汉人的粗布衣裳，她长得不矮，但挺瘦，看身段似乎还不错，只不过她紧紧靠着大汉的背，埋着脸不敢抬头，好似见不得人似的。她身子一抽一抽的，似是在轻轻抽泣。
那队的蒙军头头看着这两人，露出了了然的笑意，笑得有些猥琐，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哦？在外边完的事儿啊——，个臭东西，赶紧进去，滚进去。”
大汉又哈着腰嘿嘿笑了笑，感激地看着那人，拽着自己的小村姑挤进了侧门，进了城。
他们身后还有蒙军时不时地伸头看着他二人进城远去的身影，那队的头儿又粗口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人家那身上穿的兽皮，一看就是也厄先大人的亲队里的，他们那队里的人可以擅自乱来没人追究，可咱们就是个混口饭吃的，没这个福，都别瞎想了，也别羡慕。赶紧给我回去守岗去！”
几人只好收回了艳羡的目光，悻悻地站了回去。
方才的大汉与村姑进了城内，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条没人的街道。
“殿下，后面没人了。”齐祯扯了扯围在脑袋上的布巾，跟在肖寒身后低声道。
可前边的肖寒依旧牵着齐祯的手没有松开，等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齐祯才被拉了进去。
肖寒终于不再一脸痴相，他左右望了望，最终放下心来。他将齐祯掩护在自己胸前，高大的身子笼罩了他，留给身后的黑夜一个背影。
齐祯本也打算在今晚装扮成蒙军的样子，奈何他实在太瘦，怎么看也不想那群魁梧的蛮子。就算换上了蒙军的兽皮军服站到蒙军的人堆里，太过格格不入，恐怕一眼就能被看穿。
肖寒不习惯地抓了抓下巴上粘着的胡子，齐祯仰头看着肖寒这幅被“精修”过的伪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老大哥，演技不错啊。”齐祯望着肖寒道。
肖寒本就装扮得像个下流的糙汉，他干脆跟个市井混混似的勾起手指，抬起齐祯的下巴，用的调戏口吻对齐祯道：“小村姑，你说谁在演戏呢？我们昨晚本就睡一起了，难道这还有假吗？嗯？”肖寒的脸贴近了看着齐祯。
齐祯别过头，也被涂得灰蒙蒙的脸在泼墨的夜色里微微发热，他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音，像只撒娇的猫：“殿下，别闹……办正事呢。”
肖寒直起了身子，他回过头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道：“无忧，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城很奇怪？”
齐祯点点头：“的确。您看前面的这条街，在被蒙军占领前，这里应该是一条热闹的集市，外边搭着的棚子都还在，甚至还留下了没收走的摊铺。我想大概是那些商贩离开时，没来得及收走才留下的。”
不光如此，在这条街上走几步便有残留了一地的烂菜叶子、烂果子，想必当时收摊的情形一定混乱非常。
肖寒道：“看来当初可木花带兵进城时，对城内的百姓来说，这如同浩劫一般。你看那一排排民房，户户紧闭。可方才我们经过时，我从窗外瞥见里边是有人的，他们也在向外窥探，等我回望过去，里面的人又很快躲开了，看神情似乎十分畏惧。”
齐祯问道：“他们畏惧的应该是殿下身上穿的这身衣服。这里的百胜不敢出来走动，甚至都不敢出声，而可木花却又迟迟没有动静，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肖寒道：“一会儿咱们过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齐祯问道：“现在就去？”
肖寒点点头：“夜里有人换完班回来，必然疲惫松懈，是个好机会。”
二人刚说完这番话，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立刻传来光亮，一个粗鲁的大嗓门对着他们大声道：“喂！那里是谁？哪队的？这么晚了还留在外边干什么？”
齐祯在肖寒身形的笼罩下又悄悄将布巾系了回去，摆回了方才弱小无助的村妇模样。
肖寒转过身子，也粗着喉咙，憨憨地笑道：“这位大哥，自己人，自己人。”
那举着灯笼的巡兵上下打量了一番肖寒，恍然大悟道：“这……这身皮毛……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也厄先大人手底下的兄弟啊，”他又瞥了眼在肖寒身后畏畏缩缩的齐祯，笑得更乐，“是我打扰你们的雅兴了，你们继续，继续，哈哈。”说着，那人便很快又提着灯笼又走了。
齐祯：“……”他压着嗓子，在肖寒耳后道，“这群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肖寒笑了笑：“军营里头么，都是男人，常年在外的，也好理解。不过听刚才那个人说的话，看来石敬亨这次倒是冥冥中帮了大忙。”
齐祯道：“是啊，想不到蒙军的等级竟是用身上的兽皮来区分的，也厄先在这里的威望比我们想的要高许多。”
肖寒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对着齐祯道：“走，跟着他。”
二人与前面那人隔着一段距离，蹑手蹑手、东躲西藏地走了一阵，终于到了目的地，——可木花所在的地方。
齐祯抬头一看，是雁清城内的县衙。
齐祯道：“他占地为王得还真是彻底啊。”
他与肖寒站在县衙前的一面墙角后，虽然身上穿的似乎是蒙军中算好的了，但显然首领住的地方不会像交接班的侧城门那样，靠蒙混和伪装就能溜进去。光是那三进三出的几道门和门口凶神恶煞的守卫，就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不过这县衙也不是非进不可，正当二人琢磨着接下来该上哪儿混去时，不远处就坐下来三五人，那群人围坐在刚升起的篝火旁，开始谈天闲聊。
齐祯与肖寒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默契地向那几人走去。
县衙前的这片空地似乎是值守人的常驻地，周围靠着墙根的地上还放着许多堆叠起来的酒坛，想也是从当地百姓手里抢来的。
肖寒顺手拎起了一坛酒，顺手就扔给了齐祯，并对他粗声大呵道：“去，给老子烫酒，快点儿的，别不识好歹。”
齐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扔过来的酒坛，眼中含着屈辱与可怜，他畏畏缩缩地提着酒坛子，往另一处无人的篝火走去。
这番动静自然而然地引起了那伙人的注意，肖寒顺势往那几人走去，嘴里还在对着自己的小村姑不满地骂骂咧咧着什么。
“嘿，你是也厄先大人手底下的人吗？”有人主动问他道。
肖寒点点头：“是啊。”
“那是你找的女人？”
肖寒顺势在这几人之间坐下，他扬起嘴角，懒懒道：“对，我的人。”
那几人纷纷艳羡起来：“果然在也厄先大人手底下就是好啊。”
“是啊，连拿的分赏都比咱们得到的多得多。”
又有人问他：“现在也厄先大人怎么样了？殿下还在生大人的气吗？我听别人说，大人算错了魏军的行动，殿下罚了他？”
肖寒见四下也没什么人，便放下心来随口胡扯道：“大人一切都好，别听人家瞎说。”
几人纷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嘛。毕竟也厄先大人向来得殿下的重用和赏识，哪能一下子就被罚了呢。”
“可是咱们确实好几天不见也厄先大人了，自从那天与魏军打过一仗后，他回了军营没几天，似乎被殿下驱回了部落了。”
“你这他娘的是听谁说的啊？”
“大家都在传啊。”
肖寒发话了，他仗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块兽皮，伸长了腿，自在悠闲地将腿交叠到一起。他在眼前这群喽啰里摆起架子，那简直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他有些严肃地问：“为什么大家会有这样的传言？”
有人回他道：“因为大家都看见也厄先大人驾马出了营地，却没人见他回来过。”
“这位大哥，你知道些什么内幕吗？”
肖寒漫不经心地继续胡扯：“也不是很清楚，我们那些人平时不说这个，要知道祸从口出。不过嘛……倒是有个推测。”
本着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八卦本能与唠嗑素质，几人纷纷好奇地问道：“什么推测？”
肖寒继续卖关子，反问：“我先问你们，你们觉得殿下为什么下命令让我们来这座城？”
“嗨，这有啥，不就是因为占这里百姓的便宜嘛。这里有现成的房子住，有现成的粮食吃，还有现成的柴火和暖炭。再说了，这儿的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也厄先大人说了，魏军兵短粮缺，在外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肖寒心中冷笑：你们的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肖寒又装腔作势地问：“那我再问你，既然咱们这么稳操胜券，殿下这几天为什么又没动静了。”
“为什么？”
肖寒套话道：“你们分析分析，我看你们说的对不对。”
这时，齐祯拎着烫好的酒一脸胆怯地走了过来。肖寒接过酒坛子，又十分大老粗地对他道：“你坐下，给我捶捶背。”
齐祯继续弱小无助地站在肖寒身后，明面上弯腰给肖寒捏肩捶背，实则凝神听着蒙军的讲述。
一人道：“殿下是病了吗？”
另一人道：“我听说是殿下不想等了，他准备直接全面开战，反正那魏军看起来真是必输无疑。”
坐在肖寒对面的那个人迟疑了一会，他微微低下头，压低声音对自己面前的几人道：“不是，你们都听我说啊，我昨天听到的都不是这样的。我听说……”
肖寒与齐祯专注地听着，那人缓缓道：“其实是部落那边出了问题。据说三殿下带着人回来了，趁着可木花殿下不在，要逼着病床上的天汗传位呢！”
肖寒与齐祯皆是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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