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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呓语

高二结束之日，刚好是星辰拆石膏之时。

爸妈们去开家长会了。学校很严肃的通知：本次家长会很重要，既是高二总结，又是高三动员，所以最好有时候的家长全部参加。

平常许诺陪着星辰去医院敲石膏。

这一个月，是平常同星辰接触最密切的一个月。想过去那么多年，两人也很少单独在一起。

想着每天扶着他上下楼，载着他上下学，平常不由感慨：自己真是俯首甘为孺子牛。都说是英雄救美的，自己这也算是女侠救帅了——如果他真如自己说的那么帅的话。

回到家，许诺咕咚咕咚灌水喝。

平常星辰斜眼瞟他，一边痛苦地揉着自己的耳朵。

“渴死我了——”许诺抹抹嘴角的水，舒畅的叹口气。

能不渴吗？整整唠叨了来回两路，连拿着小锤子敲石膏的医生都深受其苦，恨不得敲掉他的大门牙。

“星辰你真是太幸福了，在家好吃好喝好睡，还有免费女佣陪你陪喝陪—呃，陪上学……”许诺放下杯子，四仰八叉的占据整个沙发，又开始絮絮叨叨。“神啊，也赐予我如此好运吧……”

“赶明儿常常便便了你去踩踩……”星辰指出一条明路。

一只脚踏进高三的人是没资格享受漫长的暑假的。所谓暑假，只有短短两个星期。几个舒服的懒觉睡过去，已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前几天已经接到成绩单和分班通知。

期末考是几个学校联考，试卷比平时难了许多，考完的感觉很不好，平常心里忐忑。谁知成绩单下来，分数不高，竟然挤进年级前五十。估计是全民都考的不好，人退我不退，对比起来，名次就前进了。于是，平常顺利进了重点班。

能不能进重点班从来不是星辰担心的事，星辰在意的是：这次是否还稳保在全年级前十名里。

许诺也以八十多名的身份钻进来。

大获全胜，平常很开心，想，我们三人将来兴许考进同一所大学然后继续在一起。美丽的未来。

这几天，平常越睡越多，基本都超过12个小时。

老爸老妈担心：这孩子不是病了吧。

平常自己解释：我这是在为闯过那黎明前的黑暗储存能量。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高三必会严重睡眠不足。

许诺找上门时，平常还搂着毛毛熊睡得香甜。

平常妈妈拍拍平常的脸，对着平常耳朵吼：“许诺来了，快起来！”

平常睁了睁眼睛又闭上，皱皱眉：“天还没亮……”

“是天还没黑！”老妈揪揪平常的耳朵，“你睡一下午，晚上还睡不睡？快把生物钟调整过来。”

平常踢踢被子，怔忪一会儿，神智清醒过来，看见许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笑着看自己。

“啊——”平常打个哈欠，爬起来，“几点？”

“北京时间，下午五点一刻。”许诺一本正经。

天，昨晚凌晨一点睡到到今天下午五点。平常也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许诺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平常很不感兴趣的问：哪？

快点换衣服，去了就知道了，十分钟够了吧。许诺走出去关上门。

什么跟什么啊……平常抓抓蓬乱的头发，怒。这个人有没有道德观念？居然来看我如此不堪的睡相。

所谓好地方，就是自家楼的楼顶。

隔壁单元的楼道顶有个天窗，可以爬上楼顶。

小小的四方窗口，许诺先爬上去，又伸下手将平常拽上去。

十指相扣，许诺的手温热，平常的手湿凉。

松开手，平常跑到楼顶栏杆旁小心翼翼探头向下看。二十米的高度实在不算什么，可总比坐在窗台上看的视野开阔。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却是平常喜欢的地方。回头，对许诺露个大大的笑脸。

许诺也回个大大的笑脸，悄悄把手背在身后。

黄昏时分，夕阳已落，几抹紫红的云霞飞快的变幻形状。风有些大。

平常的头发已有些长，被风吹的乱飞。平常干脆随它，迎风而立，伸直双臂，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飞翔。

一群鸽子飞过头顶，带着清亮的哨声。平常唇边，绽开笑。指缝间穿过的风，是否带来天上的讯息？

脚步渐近，一双胳膊拥住平常的肩膀。

平常脸红，不自在，要闪开：“许诺……”

“我，要转学了。”许诺声音涩涩的。

“恩？为什么？”平常拉下他的胳膊，走开一步，转身与许诺对视。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那痛苦的高考。

这只是个小城市，市一中再好也比不过省中。许诺的父母已经帮许诺办好入学手续，明天就去报到。

平常愤怒：明天就走，今天才告诉我？

许诺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不说什么，扶着栏杆站住，看着远处的天空。

平常脑袋里盘旋着许多话，比如“都高三了还转学干吗新环境新老师不适应更耽误学习”，比如“省中强人倍出，你去做牛后还不如咱这做鸡首”，再比如“你一个人离家那么远家里人怎么放心”……嘴唇抖抖的，身子微颤。

“你果真还是老样子，一急一气就说不出来话。”许诺勉强笑着说，眼睛还看着远处。

天边，云霞变成一条蛋青色带割裂藏蓝色的天幕。鸽子又一次飞过头顶，很低，可以听到翅膀扇动的呼啦啦声。

“星辰知道了？”平常哑哑的开口。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戏剧化，人总是身不由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能安静的被迫接受。许诺肯定挣扎过了，显然失败。再说，我们有什么立场去挣扎？有什么理由拒绝？爸爸妈妈给我们铺设了这条路，我们只要乖乖走下去，就是孝顺，也是对我们自己最好的。爸妈把能给我们的，都给了我们。我们怎能任性的继续要求什么？

这，已不是第一次感到无奈，不是第一次接受离别了。

平常想，自己实在不该这样幼稚的。

“恩。”许诺点头，“找完他才来找你。”

平常心里叹息，看吧，小哥俩的情分还是比同自己的深厚。

对话又停止。

两人心里都乱糟糟的。

天色更暗，各家阳台上都有炒菜做饭的人。空气里弥漫着菜香味。

该吃饭了。平常不说，许诺也不说，任肚子咕噜咕噜叫。

反正爸妈们知道，许诺来找平常，会以为在对方家里吃饭了。

站累了，平常坐在地上，顺便把许诺也拉下。

两人相视而笑,有了默契：“不回去吃饭了。”

平常摸摸扁扁的胃，从口袋里摸索出两块巧克力，分给许诺一块。

“人家说的果真是对的。”许诺剥开包装纸。

“什么？”平常吧唧吧唧嚼着巧克力，嘴巴含糊不清。

“女生总可以随时随地拿出零食来。”许诺把自己的分一半递给平常，自己吞了另一半。

“嘁——”平常不客气地接过来扔进嘴巴，悄悄摸摸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决定还是等会儿再拿出来。

平常轻微贫血，血糖偏低，口袋里必备糖果。当然，这些，平常不认为有必要对别人说。

“果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平常看看楼顶上林立的太阳能热水器，以及星星点点的鸟粪，下结论。

“以前就好奇那些装热水器的人是从哪上的楼顶，问了老爸才知道。”许诺很是得意。“有时，上楼顶，就这么简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说着笑着，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刻意的忽略即将来临的，离别，以及黑暗的夜。

“星辰的腿……”许诺忽然收起笑。

“怎样？”不是好了吗？平常疑惑的看看许诺。

“哎……韧带拉伤没这么简单的，”许诺叹气，“怕是会留下病根，以后都不能剧烈运动了……”

“不能打篮球了？”平常歪头。

“估计也不能踢球了……”许诺皱眉。

平常很坏心的笑：“那以后你俩就再不能合伙欺负我了，咱们再打篮球时你跟星辰一组，我跟常常胜算把握就大了。”

“你——”许诺不知道说啥，拍拍自己的大头，无言白眼望青天。

平常嘻嘻哈哈的笑。暮色苍茫，星光也不灿烂，平常眸子里的黯淡隐藏的很好。反正还能走路不是么，反正还算个健康人不是么？人要知足啊……

“几点了？”许诺问。

平常懒洋洋的瞄一眼手表，答：“看不清楚。”

“你手表不是夜光的吗？还看不清楚。”许诺白眼。

“恩哪，还是看不清楚……”平常仰起胳膊伸个大大懒腰。

“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许诺说着，要站起来。

“不是不是。”平常抱住许诺的胳膊，使个千斤坠。

许诺笑：“平常？”

“今天咱们玩夜不归宿吧。”平常抓着许诺不放手，仰起的小脸写满哀求。

“……”许诺看着平常，不语。

平常把脑袋放在许诺肩膀上，依然抱着许诺的胳膊：“好了，今夜我们不回家。”

爸妈会担心吗？该是不会，三个孩子也时常玩到很晚才悄悄溜回家。那，晚上会不会冷？饿了怎么办？

许诺心里琢磨着可行性，肩膀上的平常仰脸看着天空，一根一根掰手指头。

“别告诉我你在数星星……”许诺笑喷。算了，难得放肆一次，以后也难得有机会了。平常，平常，你，真是善解我意……

“嘁，我在计算我的生日是不是在寒假。”平常用脑袋磕磕许诺的肩膀，然后发现亏本了，自己的脑袋很可能比他胳膊疼。

“是吧……”许诺迅速在脑袋里计算，“好象在临过年那几天……”每年刚过完生日，就会习惯性的寻找下次生日在哪天，然后，记整整一年。

平常满意点头：“那就好，省得你逃掉一份礼物。”

月郎星稀。

平常“啦啦啦”唱起歌，没什么调子，想起哪首是哪首，唱两句忘词了就换。声音不大，也不故意压低声音。

许诺一直闷笑，等平常唱到“闪闪红星放光彩”时才实在忍不住暴笑出来。

平常不理他，继续唱。反正，不在乎在他面前丢脸。

许诺也不再笑了，静静听着，靠着栏杆，仰头看星空。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平常手在半空中乱舞，模仿星星一闪一闪。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象许多小眼睛……”许诺也跟着合。

“哎，还是小时侯好……”平常不唱了，脑袋磨蹭两下。

“是啊，可我们总要长大……”许诺抽出胳膊圈住平常。

“恩，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我们终究还是会长大，你问我能拒绝多久……”平常对着月亮微笑。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还记得啊……那时还小……”许诺有点不自在。

“以前那么多事，有些总也想不起来，有些总也忘不掉。”平常眼睛湿了，嘴角还挂着笑。眼睛里的月亮模糊散开成一丛光芒。

“平常……”许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又不是很清楚，无言以对，才懊恼自己笨拙。

“知道你嘴笨，我没事，我很好。”平常用力靠靠许诺。忽近忽远的，也算相伴这么多年，默契还是有的。我很好，真的很好。努力微笑。

夜静悄悄。

平常蜷缩在许诺怀里，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许诺轻轻拍拍平常的脸：“平常，冷不冷？”

平常摇摇头，嘴里含糊：“不冷。”

头发蹭着许诺的脸，痒痒的，许诺也不躲开。

“平常……”许诺继续叫。

“恩？”平常睡意正浓。

“我，”许诺一字一顿。“喜欢你。许诺喜欢平常。你听到了吗？”

“恩……”平常模糊回答。

“可你会说，我们年纪还小，我们还不够成熟，我们还不懂什么叫爱，现在也不是时候，对不对？”许诺将平常的头发拢到耳后。

“恩……”平常似已睡熟，只糊涂的应着。

“等我们上大学好不好？”许诺对着平常的耳朵轻轻问，“我走了，星辰那小子一定会做什么，你不可以答应，要公平，要等我回来。”

平常更轻微的哼一声，若有若无。

“你答应了，就不能失信。平常，你肯定也会这样说，等我们上大学再说。是不是？”许诺继续自言自语，“我替你说了，对星辰，对我自己，对你，都说了，等我们上大学之后再说。看，我多么了解你。”许诺呵呵笑。

夜色深沉。

平常似梦似醒，倦倦地不肯睁开眼。耳边的话语听的清楚，一字一句。执意留在这，不就是为了，让他说出一些话吗？

临入地狱，总该有颗无杂念的心。

星月之下，两人都悄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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