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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傲垂头默然无语,良久才向谢青玄深深一躬,叹道“所谓大巧若拙重剑无锋想来便是如此,先生有大才,曲傲心服口服。”
谢青玄正色道,“谢某也只是借明珠之力侥胜一局,到是曲兄弟年纪尚轻于剑术一道上便有如此造诣实属不易。”
曲傲洒脱一笑,“先生莫要再讲,在下技不如人自是甘拜下风,敢问下局如何个比法?”
谢青玄略一沉吟,“既是兵法韬略,不若便落子为兵纵横为阵,以三尺棋盘为战场,陈将聚卒推演一番你看可好?”
“甚好。”
“请随我来。”
室内,明珠已于案上置了棋盘,一旁紫铜香炉中轻烟隐隐,香气沁人心脾。
曲傲深吸一口顿觉神智清明,不由奇道,“不知这炉中所置为何种香料?”
谢青玄浅啜一口青瓷盏中茶,笑道“大概是加了些果木草药之物,前阵晚间我总睡的不大安稳,明珠便别出心裁搞些小花样来助我睡眠。这大概又是她一时兴起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他边挥挥手,“坐。”
曲傲端坐于案前,赞道,“好一位蕙质兰心的姑娘。”
窗外,入目皆翠。燕语莺啼中,柔嫩的绿柳新枝于徐风中轻拂,一院春色一派安逸。
明珠不声不响的进来在他背后加一锦垫,谢青玄便倚了轮椅扶手换一坐姿。坐定后他指一指面前棋盘,面色平静道, “请。”
曲傲屏神凝气,指尖执一黑子置于盘中,沉声道,“此役在下为大楚驾前都指挥使,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司禁军。”
谢青玄双目微敛, “那谢某便为北疆南院大王耶律郢昌,统领大契丹八部。”
“吾军驻地距京畿君临三百里,西靠曲陉口,东接少阳山,北临东平川,统辖檀鄂蔚衮藉涿朔七州乃护天子守京师备征戍之师。”
白子落盘铿然有声,“那本王便率金戈铁骑南下压你北境灭你楚师。”
“吾师为此役可调集兵力,计有十五万众。龙骧、虎伏、逐日、长风每厢各三为上四军;赤焰、白泽、重明、毕方各分左右为中下军;扬威、靖朔为辅军;马军司东华西华二军;步兵司阜成军左右各五军,全军共计三百五十指挥。”
“此番南下我北疆大军共发雄兵八万,计先登军麾下圣宗七十二部落正军三万四千;王公军五院九帐诸王府治下正军两万八千;汉军十五营共计一万四千。”
曲傲双眉一挑,“北疆皇帝帐前最精锐之师御驾亲骑何故不发?”
谢青玄低眉敛首,“不必发。”
曲傲冷哼一声,“吾军步骑计配紫漆弓八千;黄杉弓五千;神威弓床弩跳弩八百;神威弓火箭八万;□□箭三万;□□火球箭三千;火弹三千;战马三千;火铳若干;刀枪不计。且有京畿时时补给之物资兼方圆友军之支援。”
“我北疆骑兵人皆装备盔甲弓箭弯刀及长矛;每一正军配挂甲战马三匹;打草谷守营家丁各一,以战养战所经之途民资即是我军的粮草辎重。”
曲傲睨笑几声,随即开始于棋盘上动子以示步兵排阵,“本帅麾下长风赤焰白泽三军坐镇鄂州;御龙骧虎伏拱卫檀州;扬威靖朔经守涿州;逐日驻蔚州;重明毕方守衮州兼扼曲径口,探马再外拓三十里。”
“曲径口实为天涧,据险坚防进可攻退可守,此部局着实无懈可击。那本王便兵分三路,西路压阵;中路经由兹昌长趋直入檀州且按兵不动;东路径驰涿州。”
“倍则分之,扬威靖朔二军为前锋列阵逆伐,赤炎火速由侧翼驰援。”
“西路军分兵为二,一正面破敌,一迂回大散关于山隙两侧设伏。”
……
马蹄飞尘蔽日月,白刃滴血染征衣。小小一方棋局幻化为烽火连天的战场却似带了凌厉的杀伐肃穆之气。但见对坐二人中谢青玄面沉似水曲傲却已是额上见汗,一时之间,战马嘶鸣鼓角连天,运筹帷幄间周遭仿若只剩下对弈双方的旌旗猎猎。
谢青玄指尖一顿,“我中西两路大军会于檀州,东路军取道入籍。”
“龙骧、虎伏卫于鄂,白泽、重明进驻朔州,衮州兵火速向檀州进发。”
“以先登军麾下圣宗十二部为先锋,王公军为中汉军为辅直取蔚州。”
“吾军以攻为守,扬威、靖朔于两翼牵制并兼敌后骚扰。”
“强而避之,我军便长驱直入,千里飞马逆袭狄道、吴丘、南襄,兵锋直指广陵。”
曲傲沉吟片刻,“广陵城墙低矮兼年久失修多有破败易攻难守,吾军便连夜迁徙百姓焚毁委积,留一座空城于你。”
谢青玄轻笑,“空城亦可,本王便入驻广陵,所部于城外十里扎营安寨。”
“大王莫非是要与京畿遥遥对峙麽?那我便偿了你的心愿于君临城下坚壁青野,广建壁楼筑深沟高垒,部东华西华二军为方圆两仪阵,令调三军由衮州发兵直逼蔚州。”
只见他指间黑子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转眼已对局中白子呈合围之势。
“好一计釜底抽薪好一招瓮中捉鳖,你一路造势诱敌深入原来所图于此。”
“君临城高壁坚粮草充足易守难攻,且随着战时的延长各地勤王队伍亦会源源不断赶来。而北疆军耗不起,久不胜则必钝兵挫锐军用殆尽。”
“大元帅莫要忘记虽被围困可北疆雄师主力尚存。”
“你若要强攻我备战已久自有把握将你八万大军一口吞下。”
谢青玄冷笑道,“好大的胃口,若我偏就不去攻君临城那?”
“假若北疆军仓皇而退,在沿途几路主力加之勤王大军夹攻下照样难逃出升天。”
“为何要逃?”
“除了放手一搏死命突围,难道还有第二条生路?”曲傲一怔,“莫非你要死守广陵这座死城。”
“置之死地而后生。”谢青玄以指示局中广陵,“破此局我有上中下三策。”
“愿闻其详。”
“一者强攻君临,倚我北疆铁军彪悍之战力攻城拔寨,胜则摧毁大楚京畿命脉一举倾覆立国根本,弊端是我军粮草不足又乏攻城器具加之勤王队伍陆续赶来气候即将转冷等,故胜败五五分,此为下策。”
“何为中策?”
“中策便是,”谢青玄闭了闭双目,轻声道,“水漫君临。”
曲傲一呆,“君临城于修葺水利一务上向来耗资巨大,百里堤坝千里浚通,泱泱百年基业岂是你说淹便能淹的?”
“不过是瞒上欺下的官方之言罢了,尔等读书人皆是坐读圣贤书,不闻天下事之辈。君不闻‘闻见前录’上曾有言伊水洛水水涨,居民庐舍皆坏,惟伊水东渠有积薪塞水口,故水不入丞相府第。讲的便是近年来楚地兴起的强占之风。多少达官显贵强霸京畿附近的肥沃田地,为了便于灌溉,便堵住水渠加高边地,使高地变低低地反高,长此以往君临附近的水渠水道早已堵塞不堪,就连堤坝也成了外强中干的观赏物。年年大兴的水务也不过是给做官的一个自上而下的贪污油头罢了。”他的眼中不见一丝温度,“一日,三千儿郎。北疆军便能于君临城外高地掘开楚堤,水淹京畿,大破守城军之余且叫一城百姓陪葬。你若不信,尽可去寻一精通水利且敢直言的老吏一问便知。但此策虽可不伤一兵一卒而破敌军于须臾却太过阴毒,于长久而言不利于人心归附,同时又失了京师重地,故是为中策。”
曲傲的眼皮一跳,“那上策……”
谢青玄深深看他一眼, “我随军来有一人,有此人足胜过百万雄师亦。”
曲傲略一沉吟随即如遭雷击,“……先圣……”
谢青玄目带赞赏,“不错,我便置先圣于广陵城上振臂一呼,会有多少对今上不满的有志之士纷涌而至双手奉上军资粮草?心血来潮我亦可设一个北朝于你南楚遥遥相望,兵伐广陵?很好,我倒要看看谁为君谁为逆?当朝天子一众权臣又能否担得起叛君弑父的这顶大帽?勤王?各路大军又勤的是哪个王?忠君,坐看列位忠臣贤士忠的又是哪位君?”
曲傲嗖的一下起身来,惊道“原来你瞒天过海,所图一直便是广陵。”
谢青玄毫不迟疑的点头道“正是。”
曲傲面色铁青道,“你,究竟是何人?”
窗外清风徐来,谢青玄的衣阙轻扬,神态极是安详 “自然是你眼前所见之人。”
曲傲强忍满腔怒意,“依在下看先生着实高估了北疆诸臣,想那些蛮夷之徒又哪来的这般高见远识?”
谢青玄微微一叹“自汴京一战,抱有此种轻敌想法之人多半已长眠于地下。而今,北疆只在碍于新帝初继大统根基尚浅,致力于打击异党中。一旦时机成熟,”他化掌为刀手起刀落,“北疆铁骑南下如反掌亦。”
曲傲双手抱头表情似痛苦至极“怪只怪在下才朽智浅不通军事,挡不住北疆滚滚铁骑。若是换做他人,换做他人……”他口中喃喃自语,良久才颓然坐下,“倘若少将军尚在人世又岂容此等宵小之辈兴风作浪。”
谢青玄一愣,胸口微有起伏“曲兄弟所说的可是谢家军中那位被誉为小周郎的少将军。”
“正是。”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紧握掌心,谢青玄低低地道“依我看也不过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曲傲勃然大怒道,“谢兄何出此言,少将军十八岁为骠骁校尉,便曾率所部轻骑兵不足千人,一夜飞马奔趋百里突袭匈奴敌营,重创倍己之劲敌。二十岁获封征夷将军,亲率谢家军精骑万人,由东川出击历经麓辇九帐二十部落属地,转战八月过巴彦戈林沙幕千余里,俘获北院宣徽使、太保、司徒,捕斩首虏近万级,收腾克里部。同年秋与四镇侯范宁合兵数万由汾原出击所部轻骑深入敌境千余里,奔袭伏锡城大败北疆军,捕获北府右宰相、北面都林牙、北院都监众降者三千,斩首虏四万余,北疆军被歼者十中有三。三年后的汴京一役更是血战到底死身报国。此等战功卓绝保国卫疆的无双国士竟被尔等俗人所侮,你究竟居心何在?”
谢青玄以手掩唇轻咳几声,才慢慢道“他上负天恩,身为臣子却护不得主上安危,以至先圣被俘,远离故土身负亡国绝世之侮,是为不忠。他下愧父兄,守不得亲族血脉祖宗基业,父仇尚不得报且害白发老母郁愤而终,是为不孝。他挡不住夷狄滚滚铁骑南下,卞京七日,大楚百姓尸骸蔽野血流成河,一时间哭号震天转眼看十里繁华地成人间炼狱,是为不仁。他枉负部下殷望,刚愎自用置八万袍泽弟兄于死地,至无数忠魂埋骨荒冢难归故里晓夜悲泣,是为不义。”他语带凄然却一字一顿道,“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纵是百死也难抵其过。”
曲傲急道,“谢兄好没道理,古往今来国破亡家又岂会因一人之过?”
谢青玄久久低头不语,曲傲仔细看去他惨淡的笑容下不知何时面上已无一丝血色,动作间他一手紧抓轮椅扶手力道之大至手背上青筋突起,一手握拳紧缩于袖中竟自在瑟瑟发抖。
“谢兄……”
谢青玄眼帘低垂睫毛轻颤, “你,出去。”
曲傲忙起身相询,“谢兄是否身有不适?”
谢青玄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只是颤声道“唤,唤明珠来。”
曲傲欲上前一步,却见谢青玄目中一冷,宽大的衣袖猛然一拂,一声巨响案上的香炉棋子等物皆已散落于地。
曲傲吃惊的在原地站定,只听的谢青玄咬牙唤道,“明珠。”声音无力几不可闻。
曲傲知他心性只得转身去寻明珠,方跨过门槛便听的身后一声闷响。他吃惊的回头看去,但见一片狼藉中墨发凌乱白袍委地,片刻前还于谈笑间指点江山气贯长虹的那人已迎面扑到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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